108幅红纸祥龙，姿态不同、细节各异，但都是用手撕出来的——这是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“撕纸技艺”代表性传承人华兴富送给甲辰新春的礼物。
这批以生肖龙为主题的作品，目前陈列在长宁区新泾镇社区党群服务中心（社区文化事务中心）的华兴富撕纸工作室，为新春增添了别样的年味。
“我是中国人，是龙的传人。”这是华兴富创作龙年撕纸作品的初衷。108这一个数字，在中华民间传统文化中寓意吉祥美好：天上的新宿是108个，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有108位，红楼梦中的建筑数量是108间……有一种说法是，108能代表无穷尽。78岁的华兴富则希望，这项充满韵味的非遗技艺也能在传承中被更多人了解和喜爱，让中华民间传统文化绵延。至于创作手撕生肖作品，则是他每年迎接春节必不可少的“仪式感”。
“大圆小圆连一线字鹿角鸭蛋脸，张开嘴巴龙须添，龙身弯曲龙威显。”这是华兴富结合数十年撕纸经验总结出的撕“龙”要诀。
尽管每年都要创作生肖撕纸作品，撕出108条形态迥异的龙却并不是特别容易。“12生肖里，龙的形象是最复杂的。”华兴富告诉晨报记者，为了积累足够的素材，他从春节前的半年就开始做准备。有人称赞，他的龙与古代青铜器上的龙一样有韵味。华兴富告诉对方，他研究了众多古文物上的龙形象，特别是先秦、西汉时期的，并进行了巧妙的借鉴。“要把上古时代的符号元素融入现代作品，必须先提炼出它们的艺术特征。”
龙的形态千变万化，华兴富抓住特点，将它们归纳成四类造型：一字型、之字形、O字型、九字型。用他的话来说，千条龙，百条龙，都逃不出这个范围。他还将龙的各部分造型进行了归类。龙头有正面、侧面和张嘴的，龙角分为鹿角式、水浪式、尖角式、弯角式，龙爪有月牙爪、八字爪、山形爪和五形爪。至于龙尾，花样更多了，有火焰式、弯尖式、弯钩式、卷草式、凤尾式、花朵式和斜尖式。
他向记者介绍经验：龙要嘴巴张大才有威风，不管是口中含珠还是弯着胡须。龙头上，大圆是眼睛，小圆是鼻子，要呈一线。龙脸的特征是上面大下面小，一定要把握准确。将各种组合搭配，足够塑造108种形象。
在祥龙作品的细节里，记者还认出了祥云、火球、团云、钱币、喜鹊、如意、蝙蝠、荷花等众多喜庆花样，代表中华民间传统文化里的美好寄托。“我的撕纸作品都是一纸成型，贴到卡纸上再熨平。”华兴富强调，撕纸之前要先有构思，然后画草图，撕的过程中要随机应变，即兴发挥，不拘泥于固定的格式，这样才够生动。
大年初一素有“不动剪刀”的习俗。而华兴富这门手艺，无需动用剪刀，全凭一双手，就能撕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龙。他认为，手撕这门技艺，可能生来就埋在人的天赋之中。“早在剪刀发明之前，我们的祖先就以手代刀，以撕代剪，将鱼皮、树皮、兽皮加工成衣物、器具，将手撕技艺练到纯熟。”
随着纸张和剪刀的诞生，剪纸刻纸的技艺开始流传，成为古老的民间艺术。对纸艺饶有兴趣的华兴富，年少时在长宁图书馆遇见了来自无锡的撕纸大师胡立德。
他告诉晨报记者：“当时我小学快毕业了，正是对各种事物好奇的年龄，看到胡先生用白纸在撕各种生肖动物，就很喜欢。”这次偶遇，也为他埋下了传承非遗撕纸技艺的种子。“长大以后，我在印刷厂工作，整天和纸打交道，就想起了胡立德先生手撕生肖的场景。”
印刷厂里废纸多，有人拿去用剪刀剪花样，华兴富则拿着它们练习撕纸，练出了一点心得，也动了拜师学艺的心思，希望掌握更多的诀窍。遗憾的是，他想拜师的胡立德先生远在无锡，那年头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没有联系方式的人，无异于大海捞针。华兴富只能在工作之余慢慢摸索撕纸的门槛，直到退休也没有放下。
因为想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，退休后，华兴富来到一所小学教手工剪纸。一位教画画的老师看到了，热情地迎上来，称赞他的技艺精湛，并说自己认识一个艺人，是在石膏上雕花、雕人像的，可以和华兴富深入交流。
人生的转折往往就在不经意处。华兴富与这位艺人见面一聊，得知对方竟然认识一位撕纸大师，脱口便问：“您说的不会就是胡立德吧？”对方从厚厚的名片本里翻出一张名片，递给华兴富。华兴富一看，惊喜万分，还真是！名片上，地址、电话写得清清楚楚。
激动的华兴富立刻给胡先生打去长途电话，相隔数十年，这段师生缘分奇迹般地续上了。
有段时间，华兴富在长宁举办一场撕纸展览。在他的热忱邀请下，胡立德先生专程来到上海，对华兴富进行指导。胡先生惊讶的是，少年华兴富只是看着他撕了一会儿纸，没想到自己就学会了！并说他对作品的造型把控很准确。他笑着向胡先生解释，自己在印刷厂做过宣传工作，有一定绘画基础，这一点很关键。
得到大师指点的华兴富，诚恳地将胡先生请到家里，请求正式拜师。胡先生感慨，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，还从来就没收过徒弟。这次看了华兴富的作品，想到他的拜师愿望竟已延续几十年，深感动容，同意将他收入门下。至此，二人正式结成师徒。
今年96岁的胡立德老先生，如今依然在撕纸。他告诉华兴富，做人要有人品，撕纸也要撕出自己的“面孔”（风格）。华兴富自己春节前还在长宁的一所中学给学生授课。他说，他也收了两个徒弟，希望撕纸技艺后继有人。其中一位徒弟在幼儿园当老师，会在手工课上指导小朋友体验撕纸，感受乐趣。
华兴富积累了大量教学、创作经验，做了许多笔记，想要更细致地进行传承。儿子华超看在眼里，也提出了随父学艺的要求。“撕纸全靠手上功夫，你看我做了40年，手指头都弯掉了，伸不直。因为关节太用力了。”华兴富告诉儿子，一般撕纸只撕两层，自己为了图案的立体、结构的对称，常常要撕六到八层，还特地留了指甲。听到儿子说愿意下苦功，华兴富很是欣慰。
为了进一步拓展技艺，华兴富还常去城隍庙学手工艺，比如剪纸、剪影。“在此过程中，我发现，很多技艺是能结合、借鉴的。中华民间艺术博大精深，每种技法都有它的特点。相比胡立德先生的撕纸方式，我又融入了新的工艺手法，形成了自己海派特色。”他和记者说，自己年年都会根据当年的生肖创作新作品，今年的108幅祥龙，表达了一个非遗传承人对中华民间传统文化的郑重心意。
